残夜玖思

【归云守】 - 4 卢家清晓

故事背景见置顶

卢家清晓

卢二公子可是卢氏夫妇的心肝宝贝。只是他自小体弱多病,卢夫人曾带他去算命,结果庙里的和尚说他非得习武强身,否则活不过幼学。听闻此言,卢夫人吓得大病一场,后来卢植求了多方好友,终于联系上了南山剑派的掌门丘岳。彼时的南山一剑,已傲立江湖百余载,修天下道,正侠义身,名扬九州。 


那时的丘岳正值不惑之年,徒弟已有六位,本来不想再收新人,可是碍不过卢家夫妇苦苦哀求,最终还是收了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当个关门弟子。说也奇怪,自从卢清晓离了京城这个纷纷扰扰之地,到了钟灵毓秀的南山之后,身子骨还真是好多了。他自小性子直率,悟性不错,又没什么烦忧之事,所以武功也精进的很快,十七八岁的时候就靠着一柄父亲送的青锋剑在派里小有威名。如今几年过去,作为南山七剑之一的旋剑卢清晓,也算在江湖上初露锋芒。 


为了给父亲祝寿,卢清晓星夜兼程,从南山赶回来,一路上都在担心脚程不够快。他到家之后,发现寿宴还没开始,方知自己紧赶慢赶总算没耽误大事,不觉松了口气。卢慕辰却觉得,弟弟这到家的时辰挑的可是太好了。卢植光顾着和绫影谈天说地,将一众宾客都晒在院子里,慕辰实在是疲于应付。可他又不想贸然搅了爹爹的雅兴,惹老爷子不快。所以还不如把这个好机会让给弟弟。父亲思儿心切,必然不会怪弟弟。 


“清晓啊,”卢慕辰接过弟弟的包袱,将他拉到身边低声道:“爹爹在书房与客人闲谈,好像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这寿宴马上就要开始,麻烦你去给爹爹请个安,顺便提醒他老人家宴会已经准备好了,赶紧先出来见见亲朋吧。” 


卢清晓听哥哥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有些奇怪,想来爹爹原来是最注重礼节的,怎么在自己大寿之日,把一干贺寿之人晒在旁边不管,自己却跑去和什么人闲谈呢?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干脆应下哥哥的要求,由下人带着往书房走去。卢家是个大宅,从会客的前厅到卢植书房所在的后院,还是要走上一阵的。卢清晓毕竟是个学武之人,脚力还是很快,仆人跟着他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只是刚一踏进院门,他便听到琴色铮铮,甚是悦耳,仔细辨来,竟是一曲《阳春白雪》。 


这支曲子他曾听师父弹奏过数遍,连曲子的典故,都恨不得能倒背如流。只是今日这一曲,却与师父指下的琴声不同,少了几分清冽之意,多了几丝和暖之情。抚琴之人,多半就是刚才大哥说的客人吧,卢清晓心想。若真如此,也难怪向来最讲礼数的父亲,竟能聊的忘了时间。 只是不知为何,清晓刚走到书房前,曲子未终,琴声却戛然而止。卢清晓见书房里没了动静,便敲了敲门,说道:“爹爹,是我,清晓。大哥说吉时就快到了,让我来请您移步大堂赴宴。” 


书房里的两人正盯着香炉纳闷,听得小儿子回来,卢植只好先把熏香灭了,开口应道:“原来是晓儿回来啦,先进来吧。” 


抚琴之人以袖掩口轻咳了两声,听着房门被缓缓打开,绫影不经意的,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卢清晓推门进屋,只见书房正中架了一只黑琴,琴旁坐着一人,背向自己。想罢刚才的美妙乐声便是出自此人之手。父亲卢植倚窗而坐,示意他向这个坐着的人打招呼。清晓再看此人,见他身着月色裥衫,宽袖上绣有白色祥云暗纹,腰间四指宽的银色束带上坠有香囊和一块缺口的玉佩。他仅用白玉小冠,束了一半的头发,剩下的披在肩上,平添几分儒雅之气。卢清晓乍一看去,见这人虽一副书生打扮,但是头发却是斑白,以为与父亲年岁相仿。他刚要曲身行礼,却见那人慢慢站起,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接之时,无论是绫影,还是卢清晓都没想到,这一眼,便是万年。 


卢清晓见绫影转过身来,吓了一跳,因为此人看上去,不过也就是跟自己大哥相仿的岁数,却不知为何年纪轻轻,就已雪染双鬓。那人细长的眸子默含流光,唇角隐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清晓不知自己当如何称呼他,只觉让他看的,呼吸都快了半拍,便直直愣在了原地。


 绫影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绕过琴凳,走到他面前先施礼道:“在下绫影,久闻卢公子旋剑之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然人中翘楚。” 


卢植看见儿子傻不愣登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绫影,赶紧走过去打圆场。他拍了一下卢清晓的头,笑着责怪道:“你这孩子练武练傻啦?还不给绫先生还礼,愣在这干嘛?” 


卢清晓这才回过神儿来,他尴尬的一笑,向绫影回礼道:“清晓见过绫先生,一时失了礼数,让先生见笑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去瞄绫影。发觉人家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觉面上一红,抓了抓后脑勺。 


绫影微微一笑算是答复,没再多言,只是转过头提醒卢植午正就快到了,下人也来催了好多次,寿星老不能老躲在书房聊天,差不多该出去主持宴会了。卢植心里自然明白,只是回头看了眼躺在架子上的黑琴,心里琢磨着这次就这么把绫影放走,一年半载的估计是再没机会听他弹奏了,不觉有些怅然,不过老这么倚老卖老的缠着人家也不是个事儿,只好随口应道时间差不多了,便由着清晓扶着自己离开书房向大堂走去。 


卢家父子在前面走,绫影在后面跟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卢清晓,听着清晓腰上的佩剑,随着他的步伐,发出金属互相碰撞的细微响声。略微低头,便见到他袍子的下摆和靴子上还有不少泥土。绫影微微一笑,心说这卢家的大少爷还确实挺会使唤人的,自家胞弟千里迢迢,马不停蹄的从南山赶回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支过来办差。眼前这南山旋剑,单纯直率,稚子心性,纵使回到了自己家,恐怕早晚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如远在南山过得痛快。 


卢家正堂之上,内院之中,洋洋洒洒摆了二十几桌,每桌大概能坐个十余人。不过好在卢家家大业大,二百号人围在院子里吃吃喝喝,再加上一干丫鬟仆人端菜备酒穿梭其间,倒也不觉拥挤。卢植毕竟是年过半百的酒场老手,加上年纪大了又有夫人在侧,亲朋好友来敬酒也不敢闹的太过。一顿寿宴,老爷子吃的谈笑风生,左右逢源。不过可是苦了卢清晓了。他自小过惯了剑派里面的悠闲日子,这种端庄隆重的场面实在是应付不来。可是自己又偏偏选在家里客人最多的这一天回来,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哥哥一圈一圈的转,好不容易拜过了各路宗亲,还得去敬那远近高朋,饭菜没吃几口,黄汤倒是灌了一肚子,真是苦不堪言。几圈下来,卢慕辰见弟弟一脸的菜色,心里也有点过不去,便让他去湖畔凉亭那里休息休息透透风。听到哥哥这么一提议,卢清晓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差点连轻功都用上了,瞬间逃离了那可怕的酒席家宴。 


今年的谷雨赶上了倒春寒,往年早就该开了白梨红桃紫辛夷,此时就像是约好了一般,紧紧缩在花骨朵里面不肯出来见人。卢家的玉兰是京城里种的最好的,每年春暖花开之际,绫影都会跑来仔细观摩,有时还取几支回去,用作设计衣服图饰的范本。此刻,他坐在凉亭之中,呆呆的看着岸边光秃秃的玉兰枝条,知道今天大概是白跑一趟了,看上去还得再过半个月,才能见点姹紫嫣红,心里头有些惆怅。正在出神的时候,绫影听到耳边又传来了那熟悉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果然是一直拖着佩剑根本没时间放下的卢清晓,逃命似的往自己这跑过来。绫影看他那脸色,就知宴会上的盛况,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觉得反正卢老爷子深知自己不爱应酬的性子,于是早早跑来这里躲清静果然是明智的。卢清晓好歹是有底子的人,酒量还是不错,被对不上号的亲戚和根本不认识的朋友们灌了一圈虽然不太舒服,倒也不至于醉倒。只是看到绫影坐在凉亭里冲自己点头微笑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怎么,公子不在大堂里陪老爷宴请宾客,跑到这凉亭里来了?”绫影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初次见面的年轻剑客,笑眯眯的问道。 


卢清晓早已经烦的不得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看见绫影面前有杯茶,问也不问,抄起来一口灌下去,然后坐在他对面大吐苦水:“哎呀,绫先生就别取笑我了。我本想赶在父亲大寿之前回来,没想到遇到了官道修路,拖延了时间。后来紧赶慢赶虽然没误了时辰,不过好像选了一个最差的时机。那两百多号人,我认识的不超过十个,一一行礼就不说了吧,认不出来还得罚酒。简直了!”说完愁眉苦脸的往石桌上一趴,动也不动。 


绫影笑着点点头,暗道便知是这么一回事。他挪到了亭中摆着的石凳旁,坐在卢清晓对面,歪着头看着他打趣道:“所谓人情宴嘛,不过如此。你识得也好,不识也罢,不论是过去有过交情,还是未来会用得上的人,哪个不得干上一杯呢?只不过世事无常,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一觉醒来,昨日挚友,早已形同陌路了。”


说完绫影抬手倒了一杯新茶,递到卢清晓手边,又道:“公子你从进门到现在,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你那佩剑一直挂在腰间,不觉得累么?” 


卢清晓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后往腰间一摸,才发现真如绫影所言,自己午时不到进的家门,后脚跟恨不得就没着过地,就这么大咧咧的挂着剑吃了不知道几圈酒,不觉心中有些不快。他一把扯下青锋剑横在石桌之上,长叹一声,又趴了下去。“不过话说回来,绫先生你是来给我爹祝寿的吧?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绫影指着池边的一排枯树枝子道:“我今日来,一是为了给卢公祝寿,二是想来看看卢家的玉兰花…正所谓琼英雪玉,临风皎皎,最是惹人动容。” 


卢清晓支着脑袋嘀咕道:“可是花还没开呢啊。” 


绫影转过头来倒了杯茶,一面喝着,一面说道:“花虽然没开,可我想见的花,却已经见到了。”说完,他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 


“真是个怪人。”卢清晓哼道。他趴在那里,看着绫影自斟自饮的喝着清茶,微微春风拂过的小湖水面,吹起阵阵涟漪,拂过绫影鬓边的白发。他觉得这个白衣白发的绫先生,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层迷雾,朦朦胧胧,却又让人想一探究竟。他赶路疲惫,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绫影身边,使得他眼皮打架。没过多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清晓的耳边除了风声再无杂音,身旁除了绫影也没他人。这个凉亭,包括他自己,都好像在这一瞬间被世界所遗忘一般,自在逍遥。 


不知过了多久,卢清晓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好像回到了南山。梦中乐声袅袅,抚琴的人却看不清样貌,但是似乎不是师父,只觉白袖翻飞有淡香阵阵,金弦吟咏有余音袅袅。曲子亦是婉转悠扬,暖人心脾,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发现湖面上金光闪闪,有些耀目,不觉间竟然已是入幕时分。


卢清晓环顾四周,只寻得一个家仆立在凉亭之外轻轻唤着二公子,却早就不见那白衣的身影。他刚要起身,发觉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月色长袍,定睛一看似乎是绫影白天穿的那件外衣。 


亭子外的仆人看见卢清晓醒了,连忙说道:“二公子,已经酉时了,您要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卢清晓抬手按住肩头的衣衫,免得落了地,然后问道:“坐在这里的绫先生呢?” 


“回公子的话,绫先生陪您坐了一个下午,半个时辰前才离开。然后特意吩咐小的,要是天色暗了您还不醒来,就叫您一下,免得夜色上来受了寒气。” 


卢清晓微微颔首,稍作思忖,然后吩咐道:“我的屋在哪?前面带路吧。”说完他褪下身上披着的衣服小心抱在怀里,拿起桌上的青锋剑,跟着仆人穿过小湖,绕到后院回房休息去了,路上边走边盘算着,明日得向爹爹讨下绫先生的住处,好把衣服给人家还回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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