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归云守】- 19 墨黎仙谷
第三章 月落天虹门
一 墨黎仙谷
从长安城往东不到百里，蜿蜒绵亘着一条山脉，山上松柏长青，壮丽翠秀，因形似一匹青苍的骊驹而得名骊山。骊山风景秀丽，甚得各代帝王欢心，前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后有唐玄宗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骊山东西走势，长约五百余里，在西南侧的山脚下，供奉着一尊骊山老母的神像。不知何人在那神像左右植了半亩地的白梨花，每年春天梨花盛开，点缀在苍松翠柏间，分外迷人。只是那梨树林子美则美矣，却是仅可远观不可亵玩之物。若真有那不信邪的愣头青一脑袋扎进去，不消一个时辰，便定会被那眯眼乱花扰的天旋地转，晕倒在树林中。次日醒来，多半又会发现自己莫名奇妙的跑到了神像座下，当地百姓均传言此梨树林乃是神女所造，凡人不可造次。
不过如有略懂奇门遁甲之术的有心人仔细耐心勘察，却也能看出这半亩的梨花，是个阵。作为十大古阵之一的四象漯河阵，虽号称四方混元但也不是破不了，所以这梨花林只是想把大部分人闲人挡在外头罢了。兜兜绕绕的穿过白梨花林，便可看到一条不辨方位的青石小路，顺路前行走个一里多地，一块寿山奇石赫然屹立中央，上书墨黎两字。此二字浑厚苍劲，书者的性情可窥得一斑。
寿山石的后面是一个单檐六角小凉亭。亭子有些破旧了，能看出经历了不少年的风雨，亭柱的朱漆已脱落，勉强可辨出上面有副对联，上联书：玉箫一曲吹动世间千层浪，下联对：竹筒三只装尽凡尘万卷轴。
此时正有一白衣青年伫立亭外，此人宽袍广袖是个书生打扮。他神色漠然，指尖微动，似乎在掐算着什么。片刻，见他提袍迈步踏入凉亭之中，以一种甚是奇特的步伐在亭里的青石砖上跺来踏去，好像是在跳舞但是那扭捏的身形又特别可笑。
就在他踩中最后一块石砖之后，周围响起一阵机关传动之声，那亭子就随着这阵响动颤巍巍的向后方退去，黄土地上露出了一个不算狭窄的洞口。那人见自己折腾半天总算没白费劲，重新梳理了一下衣冠然后钻入洞中，拾阶而下。待没了身形，那亭子又晃悠悠的回到了原位。
墨黎谷主黎玄鹤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正独自一人在千线阁的花窗下倚窗而坐，手上捏着那只褪了色的玉箫，呆呆的看着窗外深秋时节的苍茫景象。望层林尽染，见流萤纷飞，闻夜凉如水，念织女不存。正想得出神之际，忽听旧木楼梯吱呀作响，一灰衣小童弓着身子缓步上来，在自家主子面前恭敬一拜，通报说有客人来访，已在雨文堂候着。
玄鹤略作不快的扫了小僮一眼，暗道真会挑时候，却还是理了理衣襟，随着小僮下了楼。他抵达雨文堂的时候，那白衣男子似乎等了一会了，桌上的茶已少了半杯。那人见谷主现身，连忙起身向玄鹤行了个礼，颤颤巍巍的说道：“不知谷主招青鸳星夜前来，所为何事？”
玄鹤在椅子上坐定，看了看来者的面容，撇了撇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阿鸳，你先去给我把脸洗干净。绫影这德性，我怎么看怎么闹心，更别说贴在你脸上。”
青鸳本是绫影的伴读书童，两人恨不得自打娘胎里就认识了。他们同年出生，一起成长，直到归云山庄出事，一直形影不离。后来虽小别了些年，但几经辗转，哥俩总算又再相聚。
青鸳和绫影的身形从小就很像。在归云山庄的时候，俩人没少拿这事儿糊弄家里大人和教书先生。经常是绫大公子给小书童套上自己的衣服，把他留在书房里学文断句，自己溜去镇子里玩。多年过去，场景转到绫记布坊，这招依然好使。尤其是在他学一些简单的易容之术以后，简直如虎添翼。所以绫掌柜出行在外，铺子里又有什么需要他露面打点之事的时候，就都由青鸳代劳了。
绫大掌柜千里迢迢远赴边关已是两月有余，就算有卢清晓跟着，青鸳这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他日日盼着能有掌柜的消息传回来，却没想等到的，是墨黎谷主一道急令。
收到墨竹筒后，青鸳不改多做耽搁，连忙将铺子一闭，快马加鞭的赶到长安。只是不料刚好撞上谷主心烦气躁的一天。绫影跟他父亲绫川虽然性子是千差万别，但相貌却又如出一辙，这一点很是不讨墨黎仙人欢心。所以玄鹤让小僮重新给青鸳找了些药粉，就把他踢出去洗脸。
稍顷，待青鸳整理停当，复又回到雨文堂的时候，屋子里面多了一个人。那人跪拜在谷主座前，似是正在汇报什么消息。
青鸳进门见到他，不觉惊诧道：“白鹭？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随少主一道去京兆…”青鸳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抬手捂了住。
“说！！”
墨黎谷主低喝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给我说！绫影这混小子又在打什么鬼算盘！？”
“谷主息怒！”青鸳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急急忙忙的答道：“回谷主！掌柜的计划阿鸳也不甚晓得…我只知道…他带着南山旋剑西去落梅寨，查那腰牌之事…他离京已是两月有余…期间一直没来消息…我这也着实放心不下…”
墨黎谷主深吸口气，看向白鹭，咬牙道：“白鹭…你是少主的护卫…少主在哪里，你就应当在哪里…！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不儿瞒着我跑去京兆府…而你自己又回长安来了！？”
白鹭瘪着个嘴，哆哆嗦嗦的看着盛怒之中的谷主，那模样十分可怜。少年刚要抬手开始比划，突然被一支毛笔砸中了头。
“写！”墨黎谷主低喝道：“没空看你比划！”
片晌，玄谷主坐回桌案后，阴沉着脸色，浏览白鹭写下的文字。趁此功夫，青鸳拿手肘捅了捅他身边的小兄弟，抛去质疑的目光。白鹭看他一眼，简单打了两个手势。青鸳见了长眉一骤，惊道：“什么？他去天虹门了！？”
白鹭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拼命的摆手让他不要这般声张。
“自作主张…草率行事…简直不知好歹！”
墨黎谷主气愤地将手中的薄纸揉成一团，狠狠甩向白鹭。“你们两个…”他站起身，走到两个小辈面前，又急又恼，气得都不知当如何开口。“让我说你们什么好！？一个个都是豆渣脑袋，擅离职守！当初他二人搬出东京的时候，我怎么嘱咐你们的？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先报与我！现在呢？一个跑去京兆府…一个跑去天虹门…若不是我手上还有八舵弟子呈上来的筒子…你们还想瞒我瞒多久！？”
“谷主！”青鸳着急忙慌的扯住玄谷主的衣袖，红着眼睛说道：“天虹门那龙盘虎踞之地…他去不得啊！再说此事也不在他的计划里！您给秦舵主去个消息，务必把他拦下来啊！”
墨黎谷主顺势拉过青鸳，双眉耸立，瞪着他喝道：“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帮着他瞒我的时候呢！？白鹭没抢下那筒子，他知道天虹门有事，恐会危急蓝星若…就他那脾气…十个秦雁容能拉他回来吗！？”
“那怎么办…”青鸳死死盯着自家谷主呜咽道：“他身子本就不好…这千里奔波已是消耗…还有…他那伤…他那伤哪里禁得起折腾啊…”
提到绫影的伤，青鸳和玄鹤都缄了口，这俩人一个是想问不敢问，一个是压根儿就不想知道。
五年前的那个雨夜，蓝星若拖着奄奄一息的绫影回到墨黎谷的时候，玄谷主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命都要急短了。墨黎仙人倾尽全谷弟子之所能，把这全天下能求的医，能寻的药搜罗殆尽，才求得一本宝典，勉强把绫影从阎王爷那拉了回来。等他好不容易醒转过来，问他去哪了，不说，问他被何人所伤，不说，问他怎么受的伤，还是不说。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蓝星若谁也不见。
那时的星若已经进了天虹门，性子跋扈得无人能驭。到了墨黎谷没了管束，更是变本加厉，谷中戒律颇多，他是一条也不守，整日随性而为。人家吃素他烤鱼，人家归置他捣乱，没事跑到后院里去练鞭子，愣是把一座百花园，抽成了荒草地。
开始大家看在绫影的面子上敬而远之，后来被扰的不行了，纷纷去玄鹤那里告状。任玄谷主再怎么仙风道骨胸能纳海，也架不住谷中弟子因为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的跪拜在雨文堂里声泪俱下的诉斥星若的种种罪行，就差联名上书了。就在星若偷偷潜入墨黎禁地万锁楼探险被抓之后，玄鹤拎着这小鬼的后脖领子，一脚踹破了绫影那紧闭了半年的房门。下了死令：要么滚一个，要么两个都滚。
绫影那次伤的极重，虽然最后捞回半条命，但是心脉已损，内息全无，原先学的那点功夫也基本就是废了。起初他闭门不出大家均是觉得他素来心气高，胜心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也不敢扰他。玄谷主这一脚踹进去才发现，绫影的望岫居里，全是纸。地上，墙上，屋顶上，摞着，堆着，贴着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纸条。大门一破，惊起这满屋堆纸，如雪片纷飞，似飞花连天。
绫影就盘坐在这纸山里面，右手执笔，左手伏案，面无血色，两鬓斑白，一双灵眸，微微抬起，定定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玄鹤。那神情，那目光，与当年的绫川别无二致，玄谷主心头一滞，生生愣在那里。
只见绫影放下纸笔，缓缓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东抓西凑，理出了厚厚一沓手稿。他走到玄鹤面前，拉过蓝星若扔到自己身后，扑通跪下，将那手稿双手呈给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妹二人养大的养父。手稿封面，赫然写着四个苍劲大字，绫记布坊。
墨黎谷主扶了扶额头，长叹了口气。他挥挥手让两个孩子站起来，思量片刻，向青鸳道：“对了你说他带上了南山旋剑，可是之前一直盯着的那个卢清晓？”
青鸳点头道：“卢公子来过布店几次，性子单纯直率，身手也不错。我原先想着有他陪掌柜去恋沙关应当没什么大碍…怎料突然横生出这么个枝节…”
玄谷主白他一眼，又道：“不儿呢？什么时候回来？”
“等掌柜交代的事情安顿好了，应当就回来了…大小姐临行前掌柜曾嘱咐过，要她回谷中过年。所以应该快了…”青鸳小心翼翼的答道。
玄鹤冷冷一哼，道：“还算没忘了我这养父…既然云翳他选了卢清晓，我们就盼着丘老头教出来的好徒弟，能不负我等所望吧…”
墨黎仙人这一卦，卜得是也准也不准。卢清晓确实跟着绫影一道，离开恋沙关，从张掖过武威，经兰州到成纪。准备到达成纪之后，稍作整顿，再赴天台。从张掖到成纪这条路，可比绫影想象中要辛苦得多。真是昼伏宵行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卷卷黄沙，望不尽的萧条之景。
两人买了些防风沙的护具，黑纱遮面，在黄土地上飞驰而过。清晓眼见着绫影那一身白袍愣是给吹成了土黄，心中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不似心焦，更胜怜忧。
他们披星戴月赶到成纪之时，倒被这西北小江南给惊着了。成纪古城，旧称天水，取天河注水之意。深秋天水，阴雨连绵，城东南侧的麦积山上，还有声名远播的泥塑石窟。近万尊泥塑雕像陈列于此，供世人膜拜。绫影他们在狂沙漫卷中疾行了许久，好不容易到了这么个像样的地方，都松了口气。
白犀邸店，开在成纪小城中最为繁忙的主街上。日落时分，店小二本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忽然听得有些吵闹之声。他猛的一抬头，见一青衫剑客，扭着一白袍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你放开我！”绫影一边挣扎，一边低喝道：“我说不投店就不投店！天还没暗呢！我们赶到下个镇子再说！”
“少废话！”卢清晓腕上加力，将绫影制住，然后扭头朝店小二打了个招呼，高声道：“小二哥！给我来间客房！外面有两匹马，刷净了喂饱了，明日一起算钱！”
店小二愣了一会儿，向他确认道：“客官…咱这店小客房也小…楼上还有不少空房…您二位就要一间啊？”
卢清晓心说不要一间房，我能看得住他么…于是脸色一沉，不悦道：“听明白了就去照办！哪那么多话！”
小二见他腰间的长剑哐当作响，当然不敢再多事，赶忙手脚麻利地给二人安排打点好了客房，送上热水，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卢清晓闩好了房门，拖着绫影往床榻上一扔，叉着腰怒道：“我说绫云翳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量力而行？你要去天虹门没人拦你…你心里着急我也知道…但你又不是大罗神仙！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这几千里路！你就打算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跑啊？你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
“再说了！”他跨步上前，扯住绫影的衣襟，喝道：“你知道你自己现在什么个脸色么！？跟那行将就木的活死人没个区别！！你想去保护人家蓝星若…你也得先有命到天虹门吧！？”
绫影锁着长眉看着卢清晓又着急又担忧的神色，紧紧的抿住了嘴唇。清晓说的这些道理他如何不知晓，但他欠星若太多了，终其一生都无力偿还。所以这一路上竹筒一个接一个的来，绫影的心里也是越来越急，急到已经无暇他顾。但他除了拼命赶路之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可他也知道，他们星夜兼程赶到这里，他确实有点撑不住。对此，绫影并不觉得他需要休息，而是感到深深的愧疚与自责。他不停的责备自己，为何一时失察酿成大错，不仅牵连了这么多的人，还彻彻底底变成了个废物，连去趟天虹门都力不能及。
绫影歪在邸店狭窄的床榻上，望着满面怒容的卢清晓，心底升起一丝感激。他感激这一路上有个人强迫他吃，强迫他睡，能让他的内疚减轻那么一点。绫影蹬掉靴子，翻了个身，平躺着歇息了会儿，然后闭上眼睛道：“好啦…别嚷嚷了，听你的就是…我睡上一觉，明早咱们稍作补给，便去益州吧。”
卢清晓没好气的把他推到床的内侧，往床沿一坐，哼道：“踏踏实实歇息一晚！不许瞎捉摸也不许乱跑！知道吗！？”
绫影乖乖的点了点头，朝他咧嘴一笑，然后拉过被子开始乎乎大睡。
清晓见这家伙今日还算听话，整理好了包袱，又去院中拾掇好了马匹，才回来和他挤在一起。半夜里，清晓翻了个身，随手一摸，突然就惊坐起来。原来他的身边竟然空空如也，绫影不知何时又跑不见了。
“绫云翳！”卢清晓怒捶了一下床板，低吼道：“我这次把你抓回来…定要将你捆在床上！！”
-------------------------------------
阿玖的碎碎念：
唠叨了这么久的墨黎谷，谷主大人总算是现身了。关于墨黎谷的前尘这里有一篇番外，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扫一眼。幽谷番外：《天妒》
更文的时候我突然有个想法，回头整理一张北宋的地图，把他们途径的各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发生了什么事都标上。也算是咱们跟着绫掌柜穿越了一把，啊哈哈。
我一定要吐槽石墨，每次复制粘贴过来，格式都不对，哪位大大有什么好办法么...苦恼
最后，继续求点赞就关注。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