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玖思

【原创】【归云守】- 20 秋风夜雨

故事背景见置顶 


三/二 秋风夜雨


静谧秋夜,成纪小城里万籁俱寂,落雨无声。 


在城内一隅,有个不起眼的小店,微微亮着烛光。店外挂着两柄绿油伞,看来是个卖伞的铺子。小店的正堂里,有个人斜靠在矮榻上。他身着一身月白长袍,抬手支着额角,眼帘低垂,两鬓的华发顺着肩头滑落,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人手边的方几上,放了一柄巴掌大的纸伞。伞面上精致的描画着一枝白梨花。他闭着眼,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小油伞,微蹙的长眉显现出那么一丝不耐烦。 


忽地,店内的水晶珠帘窸窣作响,有一慵懒的声音自帘后传来。 


“绫掌柜这脚程可够快的,巽舵最后一支筒子尚未送出去,你已成了我的座上宾。” 


绫影闻声抬起眼皮,看向说话之人。这人头挽青缯双蟠髻,身着对襟水绿衫,眉宇间英气逼人,年纪应是比绫影还长上几岁。正是墨黎仙谷巽舵舵主秦雁容。 


绫影站起身,向来者行了一礼,道:“多日不见,没想到秦舵主开起了油伞买卖…云翳深夜造访,恐有诸多不便,还望雁容姐海涵。” 


秦雁容淡淡的勾了下嘴角,坐到了绫影对面。她打量了这人几眼,不由得无奈的说道:“你这气色可是较我二人上次相见,又差了不少。看来谷主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 


绫影也跟着笑道:“听与不听,时辰一到,生死两茫。与其活的谨慎小心,倒不如把应办的事办上一办。到了该走的时候,我也能安心些。”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三支竹筒,放在方几上,看向秦雁容道:“依秦舵主的手上的消息来看,天虹门这些日子,可真是不太平呐…” 


秦雁容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的说道:“蜀地天虹,门下四堂,赤峡刚,蓝涧柔,水色擅暗器,白潋专阴毒。天虹门里窝着数不尽的妖鬼蛇神,这事在江湖上算是尽人皆知。自从蓝星若当上蓝涧堂的堂主之后,大掌柜你是明里暗里的让我替你盯着他。你跟他的交情还真不错啊。” 


“秦舵主,”绫影拿过白梨小伞,在指尖转了一转,低声道:“敢问舵主可有亏欠过什么人?”


 秦雁容侧过头,反问道:“云翳何来此问?” 


绫影苦涩一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权当我胡言乱语吧…方才秦舵主说还有一支筒子未能送出,不知收了些什么消息?” 


秦雁容收回疑惑的目光,径直答道:“天虹门寒月月初,有门内的比武切磋,此事你当是知晓。前些日子,约莫是中秋过后,天虹门的弟子们突然有了中毒的迹象。这迹象是从白潋堂散布开来的。白潋堂主冯越泽,乃是远近闻名的使毒老手,他亲去出事的水源地探了一遭,但听说不仅没什么收获,自己也病倒了。比武在即,年关将近,天虹门里人心不定。我原先以为出了这种事,他们会将比武排辈推迟,不过最终还是要按计划进行。最后一支竹筒,我就是想告诉你,这毒没有散到蓝涧堂,蓝星若也没什么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听到这里,绫影确实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白潋堂主年过花甲,大半辈子都是与鬼草毒虫为伍,星若张口闭口,总喊他老毒物。所以这么个人物,在自己家门口让人毒了翻,绫影笃定此事必有蹊跷。只是天虹门中高手环伺,墨黎弟子不过探个消息,无法太过深入,因此这背后的隐情,恐怕还得绫大掌柜亲自去查。既然秦雁容这里没有更多的消息,绫影也不方便在人家娘子店中多做停留。他将竹筒悉数归还后,便准备起身离去。 


小店外夜色蒙蒙,秋雨飒飒,绫影向秦舵主施过别礼,正要出门,忽被一柄油伞挡住了去路。 


秦雁容将油伞撑开,向他道:“云翳,我知你心中记挂旧事。但你还是要好生照顾自己才行。你不想让谷主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不是吗?你难道不能将这些琐事放下,好好养养身子,去报答他么…” 


绫影顿了一顿,才开口道:“他是墨黎谷主。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让这株白梨花开枝散叶,达成他与我爹的夙愿…”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雁容有些焦急的说道:“我是想说,不是所有你身边的人,都是要图你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或许只是挂心你,希望你多为自己想想,不要一心沉浸在旧恨里,也看看身周的景致…” 


绫影接过雁容手中的伞,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道:“可是雁容姐…我对身边的人,只有道不尽的亏欠,我的面前,只有销骨没齿的黑…走在这么一条已无归处的路上,哪有什么景致可言?” 


说完,他再度向秦舵主道了句谢,径直踏进了漫漫黑夜中。 


绫影打着伞,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深秋的寒意割着他的脸。冰冷的雨铺天盖地的下着,这个陌生的镇子中没有人,也没有光。他手中的伞很重,几乎敌不过冷雨的侵蚀。绫影缩着肩膀,顶着风雨奋力前行。地上的泥浆飞溅,沾污了他纯白的衣摆。两鬓的华发湿漉漉的贴在他的面颊上,冻得他一个劲儿的打寒颤。他转过最后一个街角,终于回到了白犀邸店所在的主街。绫影惊诧的发现,邸店的二楼,竟然亮着一盏灯。那灯透过大开的悬窗闪闪烁烁,仿佛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无垠的暗。窗口处站了个人,那人倚在窗棱上,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的望着街角。他看到油伞出现的一瞬间,一个纵身蹬着窗缘飞跃而下,两个起落就翻到了绫影面前。 


“绫云翳!”卢清晓长眉纵起,怒道:“我方才说没说过!让你好好休息一宿!不要乱跑!我的话你全当做耳旁风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突然发现绫影大步冲过来,然后把油伞撑在了自己头上,挡住寒冷的落雨。 


绫影真的一点没料到,清晓竟然在等他。这个人明明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蛋,但行为举止,总是出乎绫影的预料。绫影蹙眉看着他,看着他微怒的面庞,觉得有一丝暖意浮上心头。他掸了掸清晓肩上的水,歉疚道:“我去找了一趟驻扎此地的巽舵舵主…我看你睡得挺好…天又冷,就没叫你…” 


绫影的语调温和柔软,搞得卢清晓憋起来的一肚子怨气,突然无处发泄。他烦躁的挠了挠头,道:“那、那想必是有收获了?” 


绫影点点头,道:“收获是有,但这外面又黑又冷,我们回屋再说吧。” 


清晓回头见那邸店的大门关得死死的,他实在懒得去喊那店小二,索性扯过绫影往肩上一架,飞身跃上二楼,钻回了客房。他这一套动作太快,搞得绫影猝不及防,不觉惊呼出来。看着大掌柜惊魂未定的脸,卢清晓才觉得可算是解了气。 


“你说什么?冯越泽中了人家的毒?”清晓一面换下湿漉漉的外袍,一面不无惊讶地问道。 


绫影躺在床铺上,点头道:“此事听来确实蹊跷…据星若所言,上代天虹门主还在世之时,冯越泽便已是白潋堂主…他老人家以善毒著称,一招醉仙掌,说是接下来神仙难救…这么个人在自己家里被人毒倒…必然大有隐情…” 


换好衣衫后,清晓一抬头,便奇怪道:“你跟我说话干嘛冲着墙?” 


“非礼勿视…”绫影头也不回的说道。 


卢清晓撇撇嘴,心说我又没脱光,你哪那么多讲究。他走到床边,撩开被子钻进去,然后拍了拍绫影道:“不过总而言之,这事儿跟蓝星若没大关系。你也别甭瞎操心了。咱们不日就到益州,自益州再上天台也就半日路程。”他见绫影不再吭声,也就灭了烛火,准备睡去。 


他还没睡着,忽然有一幽怨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清晓…这床实在太挤了…你看能不能…” 


“不能!”卢清晓瞥他一眼,斩钉截铁地哼道:“你要是非让我走,我就把你捆床板上!你自己选一个吧!” 


绫影嘀嘀咕咕的又抗议几句,可他见清晓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错错身子,尽量离卢清晓远一点,闭上眼沉沉睡去。 


睡梦间,绫影忽闻一股焦土之味,接着便听噼噼啪啪,火花迸裂之声。 


他惊出一身冷汗,四下张望,只见自己身处一火海。眼前浓烟弥漫,四周众人奔走,惊呼声,惨叫声,房中什物炸裂声,立柱横梁坍塌声,不绝于耳。他看这屋内飞阁流丹,垂纱系幔,顷刻间了然了自己置身何处。他推搡开身边哀嚎的人们,朝着大门夺命而逃。 


“阿月!”


就在他奔到门口的时候,一声凄厉嗓音,截住他脚步。 


绫影猛然回头,见大火中站一俊朗少年。黑烟缭绕,他看不清少年身形,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绝望的看着自己。左眼下,点着一颗泪痣。他踩着地上尸体,扑到少年身旁,却见少年浑身浴火。他不要命的抱住少年,疯狂的扑打他身上的火苗。那火根本不理会绫影,自顾自的越烧越旺。 


少年推开绫影,满面泪痕,哭着说:“你快走!快走!” 


绫影嘶哑着嗓子喊道:“要走一起走!”他扯烂少年的火袍,把他扛在肩上,向外冲去。眼看就要冲出火海,突然头顶上有一烧焦的悬梁坠落下来,直直砸向他们。 


“不!!” 


绫影猛然坐起,他惊恐环顾,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客店里。几缕暖阳,自窗外射入。原是发了一梦,只是梦中场景,太过真切。此刻,绫影仿佛还能感受到缠在星若身边的灼热烈焰。他吓的抱紧双臂,汗水顷刻间浸湿了衣襟。浑浑噩噩间,绫影忽然闻得一阵脚步声。 


卢清晓端着两个笼饼,边推门进屋,边说:“起来吧,吃点东西该出发了。”说完他抬眼看见榻上的绫影,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神色恍惚,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 


清晓吃了一惊,回身撂下手中碟碗,两步一跨奔到绫影身边,扣住他双肩问道:“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他话音未落,只觉双臂一沉,那人一头扑到自己怀里,死死攥着他衣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清晓忙将他搂住,却觉得怀里的人好似掉进万年冰潭一般止不住的抖。他只好将绫影整个人都环住,然后压下满怀焦虑,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一面担忧的问道:“怎么吓成这样?” 


绫影伏在清晓怀里缓了片刻,好似找回些神志。他松开清晓的衣襟,稍稍抬头凝眸望着眼前的人。他长眉紧锁,羽睫微颤,双眸之中泛着痛苦与绝望。卢清晓忽然觉得,那个总是心有成竹,笑得无懈可击的绫影裂开了一条缝。有什么更真实的东西,蠢蠢欲动地冒出头来。但他知道眼下不是发问的时候,便侧身抄了块手巾,给绫影抹去头上的冷汗。 


绫影呆呆坐在那里,忽然觉得颈子上一热。他回过神儿来,便见卢清晓一手托着他脖颈,一手在给他擦拭。绫影下意识的猛地推开清晓,仓皇后退,缩到木床一角,惊慌的看着他。 


卢清晓让他吓了一跳,蹙眉问道:“干嘛?干嘛跟见鬼似的看着我?” 


绫影忙摇了摇头,一面稳着心神,一面低声道:“没事…我没事…发了个噩梦罢了…” 


“什么噩梦能把人吓成这样?”清晓追问两句,却发现这人又迅速戴回了那软硬不吃的假面。 


绫影抹了把脸,沉默片刻,忽然自嘲的笑道:“人呐…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就有摆脱不了的梦魇…”他瞥了眼卢清晓,又道:“所以卢大侠,为人处事,还是要问心无愧,才能活得坦荡…” 


“莫名其妙!”卢清晓拿过他的包袱往床铺上一扔,道:“不愿说拉倒!起来把东西收了,该走了!不然路上耽搁了你又要开始啰嗦!” 


二人出成纪,至益州,再赴天台,抵达天台山的时候,已是过了日落时分。天台山坐落于蜀地正中,益州以西,主峰玉霄峰,据传洪荒之年,大禹治水途径蜀国,曾选此山为台登高祭天,故得“天台”之美名。一条金龙长河自群山东北的伏牛山蜿蜒而下,穿越天台全境,时而蜿蜒流转,时而叠瀑如帘,时而飞流直下,时而碧波拂岸。如此山高水美,林海苍茫,可谓人间仙境。也难怪天虹门选址于此。 


此时暮色渐起,他们来到山脚下的长亭畔,绫影四下一望,嘀咕道:“按星若说,这亭子里,应有人守岗才是,怎么空无一人呢…” 


卢清晓仰起脖子望了望这巍巍雄山,问向身边的人道:“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到这了。不知绫先生接下来有何计划?我丑话先说前头,据我所知,天虹门里头歪门邪道多了,也不怎么热情好客。蹦出一个两个我还拿得下,若是倾巢而出,我可没那本事保你周全。” 


绫影闻言扑哧一笑,揶揄他道:“没想到卢大侠还挺有自知之明。我既是能带你来,自然也能带你走,你这心啊,就踏实放在肚子里吧…” 


看着绫影又换回这张鬼谋深算的脸,清晓也不知是当喜还是当忧。只好提剑在手,与他一同穿过长亭,沿山道拾阶而上。 


夜幕之下,两人在山间穿行,遥见林中有点点星火。他们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听耳边水声潺潺,眺目远望,依稀能见到不远处有屋舍隐在苍翠之间。绫影估摸着快到了,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们又前行了好一阵,忽然从旁边林子里蹿出一个人来,那人身高腿长,头戴绛色方巾,手上举个火把,跳到二人面前,喝道:“来者何人! ” 


卢清晓上前一步,将绫影护在身后,向那人道:“我二人来寻你们蓝堂主。烦请兄弟给通报一声。” 


那人面色一冷,不耐烦的说道:“司马堂主吩咐了,门中有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山!蓝堂主没空见你们,快滚!” 


绫影按下刚要发火的清晓,又解释道:“我们与蓝堂主是旧识了,有事找他,特来贵派拜访。” 


他虽然斟词酌句显得尽量客道,但是对方却丝毫不领情。那人取下腰间的环刀在他二人面前一横,喝道:“让你们滚就快滚!爷我身上还有差事要办呢!” 


他一个办字话音未落,卢清晓忽地跨步上前,同时青锋出鞘,劈向对方。那人心下一惊,连忙撤刀回防,怎奈卢清晓的两仪诀练的就是身法。所以他未能接下旋剑三招,就被一脚踢中膝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清晓缴了他的兵刃,扭着他的腕子往身后一背,瞥了眼绫影道:“我们这些蠢人呢,一般能动手的时候,就不说废话。” 


绫影蹙眉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走到那人身前,有些歉意的说道:“兄台,我这位朋友,性子有些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我此来天虹门,确实是找蓝堂主有事,不知兄台能否方便为我带个路?” 


那人挣扎两下,气道:“你让我带路,我也得带得了啊!我们蓝堂主未时不到就不见了影儿,现在门里的弟兄们都在找他!!” 


“什么?!”绫影脑袋里嗡的一声,猛地跨步上前,扯住那人的衣襟吼道:“你把话说清楚!星若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在山里跑丢了呗!”虹门弟子又急又气的说道:“所以你们赶紧将我放了!我还得去给司马堂主报信呢!!” 


“说…!”绫影瞪着他,咬牙切齿的低喝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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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的碎碎念:

转眼就是圣诞节了,绫掌柜的日子依然过得惊心动魄,估计得一直到了元夕才能缓上一缓。

现在就等着某人给我节日惊喜了!喂,说的就是你!快干活!


持续求赞,求粉,大家节日快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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