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归云守】- 16 落梅夫人
落梅夫人
抵达对面之后，绫影从卢清晓的背上下来，走到那小屋前，推开了屋门。屋门一开，两人都不由得惊呼一声，原来这是个藏宝库。里面的阁架上，琳琅满目的稀世珍宝或挂或摆，东海的珊瑚，西域的明珠，应有尽有，让人叹为观止。
卢清晓随意逛逛，咋舌道：“这些东西应当不会是买来的吧…”
绫影张望一番，答道：“山寨山寨，说到底，还是个寨。落梅夫人苦心经营这么些年，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才更稀奇。”
“你不是说，你来这是要找东西吗？那你看看这些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哪个是你要找的？”清晓好奇道。
这个问题绫影也答不上。他从那汉子身上搜出落梅寨的腰牌，便猜到此人定有所图。但面对这满满一屋金玉宝贝，绫影也无法一眼看出哪个才是真正的目标。他在屋中缓缓踱着步子，目光扫过珍珠翡翠，珊瑚玛瑙，扫过云缎蜀锦，貂皮狐裘，扫过墙角挂着的连珠古琴，最后落在一个木匣上。他快步走过去，吹掉匣子上的落灰，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本古籍，上书《芙蓉游》三字。绫影翻开两页，眼中突然闪出一道光。
卢清晓见他好似对此物异常感兴趣，便走上前去问道：“什么好东西？看的这么津津有味？”
绫影转过身来，将古籍送到他面前，答说：“这是一本古琴谱…谱子的记法相当的古老，想必已传承百年…”他又翻上几页，忽然淡淡一笑道：“写得这么晦涩难懂，却是一首浓烈的曲子…”他依着曲谱轻轻哼了两声，觉出这当是一支好曲，只可惜眼下无有名琴相配，只得惋惜道：“若是有琴能让我试试就好了…”
卢清晓指了指墙角挂着的黑琴，道：“那不是正好有一张，你想试就试呗。”
绫影摆手道：“人家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动。”他大致浏览了一遍琴谱，忽的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不过眼下倒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清晓，”绫影合上木匣，向身边的人道：“等到一会儿人家来了，你且听我的就好，切莫轻举妄动。”
卢清晓一怔，道：“谁要来！？”
绫影蹙眉笑道：“自是这宝库的主人啊。我们大张旗鼓的在人家眼皮底下折腾这么久，怎么可能不惊动落梅夫人？咱们不请自来已是失礼在先，所以没我的指示，你千万不要动手。不然真的打起来，可就不好出去了。”
清晓看他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得哼道：“就算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要出手吗？”
绫影点头道：“就算人家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要出手。我既然能带你进来，就一定有本事带你出去。”
清晓不解的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三个字。”绫影勾唇笑道。
“哪三个字？”清晓追问说。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绫影拿着木匣，带着他走出屋外。铁索对面的木门忽然被打开，从后面涌出一队头戴面纱，手持弓弩的女卫士，在这队卫士之后，又走出两人。那年轻些的女子，着一身窄袖胡服，生的英气，看起来似乎有点功夫。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则穿着傍地的黛色长袍，手中握一碧玉权杖。她看起来四十上下，眉眼之间藏着孤傲。想来此人便是恋沙梅仙，落梅夫人了。
落梅夫人侧过头，向身边的娘子吩咐了什么，然后只见那人摆弄了一下身后的烛台，转眼间便有石板顺着铁索滑出，铺出了一条通往藏宝库的路。卢清晓见了长眉一挑，看向身边的人。绫影知他意思，只好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人家梅夫人棋高一筹。
弓弩手小步跑过来，站成一个半圆，将绫影和卢清晓围在中间。落梅夫人拄着权杖一面缓步走着，一面朗声道：“两位贵客光临敝寨，怎么不拜山不敲门，却不吭不响的跑到女儿家的闺阁来了？”
卢清晓心说这臭婆娘说话也真够损的，就是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贼寨，让人发现了贼窝，还这么理直气壮。
绫大掌柜却是不急不恼的施了一礼道：“晚辈绫影，见过落梅夫人。晚辈初来乍到，并不是很懂山寨的规矩，见贵寨盖的雄伟瑰丽，便想随意逛逛。怎料走着走着，就误入了蛛网密道，然后被一堆稀奇古怪的刀枪剑戟，给邀请到了这里。”他扫了眼身后，又道：“梅寨主这座宝库虽隐于黄沙之中，却丝毫不逊于京师巨贾，真是叹为观止，令人大开眼界。”
落梅夫人稍稍偏过头，略带疑惑的打量此人。她觉得这人既不像来惹事的，也不像来盗宝的。虽然穿了一身短打，却文质彬彬，是个书生模样。她有点摸不清这后生的脉，索性径直问道：“绫公子看来不似边塞人士，不知你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绫影淡淡一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向夫人打听个人。”言罢，他自怀中取出那只腰牌，向前一递，道：“一次机缘巧合，晚辈得到这么块木牌，多方打听之下，得知此物好似出自贵寨。不知能否劳烦夫人给看上一看？”
落梅夫人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胡服女使便将东西接了过来。夫人将牌子拿到掌中翻了翻，道：“不过是枚我黄土寨进门的腰牌罢了。”
绫影又道：“敢问何人会有此腰牌？”
那女使纵眉喝道：“黄土寨上下白余号人！但凡进出寨门者，均会携带此牌！有可能的人多了去了！我家夫人如何会知晓这等小事！？”
绫影长眉一蹙，叹息道：“诶，果然如此。我早就说不要在这么个小玩意儿上报什么希望，还害得我劳师动众跑这一趟…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他朝落梅夫人晃了晃手中的木匣，问道：“晚辈方才在屋中发现了一本古谱，觉得甚合眼缘，不知能否向夫人借阅几日？”
落梅夫人忽然大笑三声道：“你个小小后生，行事实在乖张！你偷了个腰牌，便明目张胆的来探我的落梅寨，被我逮到，不说跪地求饶，还胆敢抢我的东西。你可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她话音未落，两侧弓弩手齐刷刷的拉弓上弦，直指两名不速之客，只等夫人一声令下，便让这二人有来无回。
卢清晓刚要拔出青锋剑，却被绫影出手拦住。他跨前一步，将清晓护在身后，向落梅夫人道：“夫人且听晚辈把话说完。我并非无理之人，怎会强抢夫人的宝贝。我欲借走一物，定然也会留下一物。另外，我也想向夫人打听一下这《芙蓉游》的来处。”
落梅夫人睥睨的看着他，冷冷道：“敢问公子欲拿什么与我相换？”
绫影笑着从怀中取出个四寸来长的东西，仔细看来，竟是只竹筒。筒子淌着墨色，泛起磷光，以一方朱漆封口，朱漆上面盖一圆印，印上是一朵梨花，外环一缺口圆环，缺口正右。他掂掂手里的物件，慢言道：“夫人雄踞恋沙关，号称一方霸主。但无论是何处的霸主，均有忌惮之人。我这筒子里装的，是个人名。此人应是夫人旧识，他二十年前镇守玉门关，遭奸人陷害，左迁调任之后，便没了音讯。夫人应当很想再见他一面吧…”
落梅夫人握着权杖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她压低嗓音，故作镇定道：“既是我的旧识…公子将他的名讳给我，又有何用…”
绫影笑道：“夫人真是爱说笑，我就算有通天能耐，也没办法将个身高七尺的大活人，塞进这么个竹筒里啊。只要夫人能将这本《芙蓉游》借给晚辈，并送我二人安然无恙的离开贵寨，出不得几日，他便会来这恋沙镇听曲喝茶。届时要如何处置此人，那便是夫人的事了。”
落梅夫人深吸口气，大步走到绫影面前，缓缓的向他伸出了手。
绫影却将竹筒往袖中一送，笑道：“夫人莫嫌小辈无理，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二人被这数十只弓弩瞄着，如何能轻易将这保命之物交出去。”
落梅夫人侧过头瞪着他，这人而立不到，凤眼之中却有一股超脱于世的淡然与从容。他能说会道又擅察人心，不像个泛泛之辈。
“你是谁？”夫人蹙眉道。
绫影稍稍向前欠身，压低了嗓音道：“夫人久居这荒漠之地，被风沙吹得久了，可曾听说过长安东，骊山脚的白梨幽谷…？”
“你是墨黎谷的人！？”落梅夫人惊呼一声，旋即月眉纵起。她苦涩一笑，摇头道：“难怪…难怪你个年纪轻轻的少儿郎，会晓得那么久之前的事…也难怪你能轻而易举的破了我的蛛网阵，和双罗门…”
他是墨黎谷的人！？卢清晓心中的惊讶，一点不亚于梅夫人。
这座骊山脚下的白梨幽谷，乃是整个武林中人敬而远之之地。清晓还在南山学艺时，曾听师父和师兄们提到过这个地方。据说这地方通晓江湖事，却不在江湖中。幽谷弟子无门无派，也不学武艺，乃靠贩卖消息为生。而这些消息，贱者也需白银数两，贵者则要动用黄金才能购得。世人自古重农轻商，像墨黎谷这等公然敛财之地，自然被江湖同道所不齿。不过不齿归不齿，真到用得上人家的时候，九州官民也好，绿林好汉也罢，哪个也没落了空。所以墨黎谷这株白梨花就在长安城外静静的开着，十几年过去了，开的愈发壮硕，愈发妖娆。
跟着绫影西行至此，卢清晓对他的身份有过不少猜测。名动京师的裁缝，显然只是个幌子，但清晓思来想去，也没能猜出墨黎谷三个字。不过既然是幽谷中人，那绫影一切有违常理的举动，也就都说得通了。这人少言寡语，无论何时看来都是心事重重，卢清晓不逗他，他半句废话也不会多讲。这从里到外透着的神秘，真跟那诡谲之谷如出一辙。不过南山旋剑并非人云亦云之辈，他坚信只有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而他眼中的绫影，就是个假正经的书呆子罢了。
清晓回过神来，又听梅夫人道：“好吧，公子既然自长安远道而来，我便卖墨黎仙人个面子。你们愿走愿留，悉听尊便。至于公子手上这本琴谱，乃是先父连同那飞泉古琴一同购得。他老人家虽然钟情于琴瑟之音，我却对此毫无建树。那谱子更是翻都没翻过。公子有心将之借走，也就无需再还回来了。”
绫影当然明白，落梅夫人这样说，只是想赶紧送走他这尊瘟神。正如他所料，墨黎谷三个字，掷地有声，回韵悠长。不论江湖还是商场，都没几个人愿意与这地方有所瓜葛，更不愿与之为敌。况且于他而言，这一晚的动静闹的够大，该惊的人也惊了，所以这座落梅寨已经再无用处。于是他淡淡一笑，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那晚辈谢过夫人好意。不瞒夫人，我二人在这密道中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个晚上，也是身困体乏。所以想劳烦夫人，为我们指一条便捷的离寨之路。”
落梅夫人挥挥手，撤下了两侧的弓弩手，带此二人由暗门出了密道，来到了落梅寨的主寨。头顶一轮明月藏匿于彩云之间，卢清晓深吸口气，觉得这清冽的晚风真是久违了。他本想四下张望一番，却被绫影低声提醒道：“女儿家住的地方，还是少看为妙。不然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卢公就得给你备聘礼了。”
清晓觉得他言之有理，尴尬的咧咧嘴，连忙低下了头。
两人随着梅夫人走到寨门的时候，忽见一身影快步跑来。
“娘亲！”来者急匆匆的喊道：“袁姐姐说有歹人溜了进来！您没事吧？”她跑到落梅夫人身边，猛然驻了足。梅曼南惊愕的发现，跟在她娘亲身后的，竟然就是白日里那个贩布的商客。
“大晚上的瞎跑出来作甚！？”梅夫人低声呵斥女儿道：“这没你的事儿！快回屋去！”
梅曼南有些委屈的退了两步，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诧异的看着绫影，犹犹豫豫的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绫影微微一笑，道：“梅夫人觉得我家的布料颇为可心，特将我二人唤来，想再订上几匹。少寨主若是也有什么想要的，不妨一并告知。下次我们一起送来。”
梅曼南见他春风满面，眼角流光，不觉面颊一红，垂下眼道：“都、都挺好…劳烦大哥日后再来便是了…”
“那我们就后会有期了。”绫影边说着，边拉过卢清晓绕到梅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缓缓道：“晚辈三生有幸，得以窥见恋沙梅仙真容。落梅夫人以五行建五寨，以五德治四方，高瞻远瞩，胆识过人，皆令晚辈钦佩不已。夫人的厚礼晚辈斗胆收下，日后夫人若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还请直言。我们定当鼎力相助。”
落梅夫人冷冷一哼，道：“我落梅寨何德何能，怎敢劳动公子为我们办事。都说墨黎仙人手眼通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只盼着能在这大漠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不远送二位了。”言罢，她轻挥权杖，落梅寨的大门缓缓打开。绫影朝卢清晓扬了扬下巴，与他并肩离去。
回到邸店之后，天已经蒙蒙亮。绫影一脚踹开客房的门，直挺挺的往前一扑，瘫倒在床板上。这趟蛛网密道所耗费的时辰远比他预料得多上数倍，加之走得步步惊心，致使绫掌柜感到异常疲惫。
“瞧你这点出息！”卢清晓一脸嫌弃的撇嘴道：“我看你这人全部的能耐，都在那一张嘴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拈花惹草也自有一套！你有本事逗人家小娘子，别一回来就瘫成一滩泥啊！”
绫影艰难的扭过脖子，斜眼瞪着他道：“你会不会说话？我逗谁了？”
“梅家的小寨主咯，”清晓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晃了晃他的肩膀道：“东京城里美女如云，你不说挑个掌柜夫人。还千里迢迢的，跑这儿结亲家来啊？”
绫影悻悻的转过脸，嘟囔道：“别胡说八道。我对姻亲这事儿没兴趣。”
卢清晓往侧边一倒，刚好躺在他旁边，和他脸对脸。清晓拨了下他额前的白发，好奇道：“你对娶妻没兴趣，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反正与你无关。”绫影冷冷一哼，又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他不想看着卢清晓，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估摸着自己暗闯落梅寨藏宝阁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所以他现在只是在等，等那个素未谋面的对手，走下一步棋。不过绫影倒是盼着这一步能来得晚些，起码让他眯上两个时辰，喘口气。
卢清晓讨了个没趣儿，也懒得再做追问。他把两只胳膊往脑袋后面一架，翘着腿，望着客房的天花发呆。这一天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是让他最为在意的，却是落梅宝库的那一幕。并不是因为突然现身的落梅夫人，也不是因为绫影自诩墨黎中人。而是因为自打那队弓弩手一现身，绫影就跨步挡在了他的身前。而且不管卢清晓怎么挪步子，绫影始终隔在他与羽箭之间。清晓侧过头，看着这家伙小憩的背影，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心底冒出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他偷偷伸出手，想去拉绫影的袖子。
突然，邸店窗下一声高喝，两人皆一个激灵坐起来，冲到窗边。
“出事了！”街上有一人一面飞奔一面高声喊着：“听风楼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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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的碎碎念：
也不知大掌柜对啥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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