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玖思

【原创】【归云守】- 30 羊脂玉玦

故事背景见顶置


三/十二 羊脂玉玦 


卢大侠丰宴也没吃两口,正猫在路旁的树丛里,瘪着肚子干着盯梢的苦差事。他基本上已经断定,魏熙从静心斋里寻出了什么东西,藏在了身上。只是他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清晓跟着魏熙回到赤峡正堂后,就在门口蹲着,直到宴会结束,魏熙和曹展宣并肩出了来。 


他知道这俩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功夫什么样可不好说,不敢离得太近,只好远远跟着。跟着跟着,就见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卢清晓在魏熙的卧房外面藏了一会儿,良久也不见他出来,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回去找绫影商量一下。可他又担心自己一离开,万一让人给跑了呢,这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只好耐着性子,死死盯着魏熙的房门。 


魏熙坐在屋里,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把卢清晓给忘了。不过也不能怪他,这卢清晓自打进了天虹门就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再加上那绫影说起话来字字珠玑,实在惹人注意。魏熙从怀中掏出拼了老命搜出来的宝贝,一本卷边泛黄的古籍,面上写着仨字,紫桐吟。他随手翻了翻,觉得这古谱实在晦涩难懂,再说自己也不通音律,所以一句也看不懂。魏熙把那本子一合,放回怀中,心想着管它什么玩意儿,明天破晓时辰送下山去就好,说不定主人赏个笑,自己就不用再藏在这深山老林里了。在天虹门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凄苦,都快修仙得道了。心意已决,魏老七拍拍胸口,然后吹灭了烛灯,翻身上床,想着明天一早溜之大吉。                            

绫影和司马贤把醉眼迷离的星若拖回了蓝涧堂后院的小楼里。司马贤把星若抱到床上,给他除了靴子。绫影拉过棉衾把星若裹好,然后摸了摸他绯红的面颊,确认了这孩子就是喝多了睡着了以后,绫影又把被角重新掖了掖。司马贤在旁边站着,心里有些多少不是滋味。他又看了看星若,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却听绫影轻声道:“司马堂主留步。且听绫影几言。” 


司马贤跟着绫影出了内室关上门,下到一楼。绫影将一楼的大厅掌上灯,转身看向司马贤。司马贤见他面沉如水,凛若冰霜,不解的望着他。 


绫影抬起双手,端在身前,长袖垂地,两掌暗扣。他深吸口气,正色道:“司马堂主,对星若可是真心实意?” 


司马贤一愣,心下愕然,不知这话该怎么答。他一刻不答话,绫影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的司马堂主头皮发麻。二人对峙许久,司马贤终是败下阵来。他蹙起剑眉,缓缓道:“先生…应知星若心意。又何来此问…” 


屋中红烛摇曳,映在绫影眼眸之中,绫影仿佛被微弱的烛光晃得不行,垂下眼帘,低声道:“星若这孩子,原是美玉无瑕,一切烦忧皆由我起…我亏欠他太多,本想穷尽一生,守在他身边。思他之所思,应他之所愿。怎奈…” 


绫影换了口气,又道:“怎奈世事难料,我去日无多,终不能报他所付之万一。我这趟造访天虹门,就是想看看,他在这里过得好是不好…知他这蓝涧堂主做得如鱼得水,我倍感心安…除此之外…绫影还有一愿…”绫影复又抬眼看向司马贤,道:“愿能有一人执他之手,陪他终老…却不知裂炎猛虎,可有此意?”                       


司马贤上前一步,一把按在绫影的肩头,愕然道:“你究竟有什么隐疾?” 


绫影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堆换来司马贤如此一问,觉得这人真是正直的有点可爱。他苦苦一笑,道:“陈年旧伤,苟延残喘而已,不劳君挂怀。司马堂主你到底愿是不愿?” 


司马贤松开绫影,负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他徘徊良久,猛然停下,向绫影道:“就算我有意…” 


“你有意就好。”绫影截住了他的话,接着说:“只要你有意,你就能谅他,护他,守他一世,不妄言,不轻负。” 


司马贤诧异道:“你这么信我?” 


绫影微微一笑,说:“因为你是司马贤。” 


司马贤深吸一口气,真是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绫影这种人,这种相信别人胜过相信自己的人。绫影看司马贤面上的神情,明白他已经应下了。于是他探手入怀,摸出一枚羊脂玉玦。小玉不大,只比一铜钱多上两圈,四分缺一,开一小口,玉色温润,垂着青色细穗。 


绫影摩挲着玉面,怜惜道:“这玉玦,是我从小戴在身边的东西。他很喜欢,总想讨了去。我却觉得不吉利,一直没给他。” 


绫影走到司马贤面前,把白玉放到他掌中,说:“请堂主帮我转交给他罢…” 


鸿毛一玉,重有千斤,司马贤把玉玦攥在手中,拧眉盯着绫影,凛然道:“就算你不说这些,就算他永远看不见我,我也会一直守着他…只是先生你…真的没有转机么?” 


绫影送出玉玦,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纵使寸心如割,他也甘之如饴。绫影轻轻摇了摇头,道:“心脉俱损,七魂丢了六魄,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幸。司马堂主君子一诺,切莫食言。” 


司马贤回肠百转,却说不出话,只得重重点头。他思忖半晌,慌忙道:“无论如何,我敬先生厚意。倘若日后先生遇了什么磨难,司马贤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司马贤此言一出,绫影多少有些慰藉,他略微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向司马贤恭敬一拜,道:“堂主大义,绫影先谢过,天色已晚,先告辞了。”说完,他走到楼梯口,抬头望了望静无声息的内室,觉得胸中淤气加重。他按着胸口出了小楼,司马贤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不放心的跟到了门口。 


绫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身问道:“这小楼原叫什么名字?” 


司马贤道:“霁月楼。” 


“霁月楼…”绫影默默跟着念了一遍,然后猛的毫无征兆的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狂笑。 


司马贤远远看着绫影带着这撕心裂肺的笑声逐渐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心里头也是怊怅若失。 


“你手里的是什么!?”哽咽的声音,如一只利箭射中司马贤后心。他仓皇转身,看见星若俯在楼梯上,咬着嘴唇看着他,那脸上哪有半分醉意。 


星若冲下楼梯,从司马贤手中夺过玉玦,他哆哆嗦嗦的托着这羊脂白玉,潸然泪下。星若扑上去抓住司马贤的衣袖,嚎啕道:“他去哪了?他为什么给你这个?为什么?! ” 


司马贤惊慌失措,他不知道星若都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星若解释,只得木木的说:“他走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星若突然发了狂,他推开司马贤就往门外冲。 


司马贤一把揽住他,喝道:“你去干什么! ” 


“你放开我! 我去追他! ”星若边挣扎边哭喊着。 


司马贤把他牢牢锁在怀里,急道:“他要你好好在这待着,哪也不许去! ” 


星若使尽浑身解数,也逃不脱司马贤,索性转身扯着司马贤的衣襟喊道:“大哥!你放开我! 你不明白! 如果连我都不在他身边! 那他!那他…他就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啊…大哥…”星若说到后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司马贤搂着星若,抬眼见那无边夜幕,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是顾不上他了。只能管你…”说完他把心一横,手刀砍下,击在星若后颈,把他打晕在怀里。 


绫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挪回了客房。他撞开门,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坐在地上靠着床沿,颓然望着门外漆黑的夜空,想到从今往后,这夜空中既无霁月挂怀,亦无斓星相伴,顿觉无尽的空虚噬魂而来,让他有了一丝厌世的念头。蓝星若,这个出自他口的名字,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人,是他一生的愧疚。他为自己的软弱感到可耻,但他别无选择。他面前的漫漫长路,只能踽踽独行。这孩子已经被他害得够惨了,他不能再把人家牵扯进来。不过没有了蓝星若,绫影也就再没了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人。虽然是咎由自取,但想来也难免寸心如割。万念俱灰之际,绫影的脑中突然现出朱颜青鬓的妹妹,和另一个洒脱不拘的身影。绫影也不明白,那清澈的身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只是想到他们,他又将那冰冷的念头抛去,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绫影从袖中取出药丸吞了两粒,顺了顺气,然后撑着床板爬起来。等头中一阵眩晕之感消退以后,他扶着墙出了屋子,走到隔壁。隔壁是司马贤给卢清晓安排的客房,绫影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音。他心下生疑,推门进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绫影反手合上门,倚在门上凝神静思,才回想起来卢清晓是被自己派去盯梢了。他疑心曹展宣和魏熙,便和清晓兵分两路,各盯一个。曹展宣一晚上都被天虹弟子拉着喝酒,半步未离赤峡堂。魏熙则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卢清晓彻夜未归,估计是有了收获。想明白这些,他又灌了几口凉水,打了个寒颤,摸着黑往山门走去。 


次日黎明,寅时不到,自魏熙房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卢清晓捏了捏腕子,心说你可算有动静了,再这么等下去,我都快成冰雕了。魏熙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然后探出头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才闪身出来,然后轻着手脚,连飞带蹿,两步就没了踪影。卢清晓藏在暗处,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跟着他离了蓝涧,出了赤峡,翻过山门,自小路一路狂奔下山。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葱郁密林,疾行了一刻又多,魏熙突然停了脚步,向身后道:“阁下不是那绫先生的护卫么?你不好好护着你家主子,跟着老魏瞎跑什么?” 


卢清晓从树丛里探出身来,道:“只是好奇,你从虎穴里面,摸出了什么宝贝罢了。” 


魏熙冷冷一哼,道:“与你何干?” 


清晓笑道:“哎呀,自是我家先生吩咐的。魏大哥你兜这么大个圈子,又是调虎离山,又是声东击西。我们想知道到底啥好玩意,值得你这般拼命?” 


魏熙不想再听他胡搅蛮缠,喝道:“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了。”边说,他边挥起长刀,向卢清晓砍去。 


清晓青锋出鞘,挡住这一刀,忙说:“喂喂喂,别这么小气嘛。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魏熙提刀再砍,对着年轻的剑客一通猛攻,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必要旁生枝节。他突然想到,如果卢清晓死在这,那绫影不过是个书生,给上两刀便能了断,不会坏了主人的大计。想明白这一点,魏熙眼中寒光闪烁,手里银刀也不再留情。攻势凌厉,招招索命。  


卢清晓当然不想客死他乡,不过要让他生擒了魏熙,他也没什么把握。他心里想着只要能把魏熙身上的东西挖出来,把这人扎上几个窟窿又何妨,于是青锋闪动,足下生风,剑露寒光,转守为攻。 


他脚踏寒松无踪步,手捏两仪万象诀,身形矫健,剑气逼人。魏熙横刀连挡,有些招架不住。南山剑法精妙飘逸,纵横自若,来去自如。卢清晓年纪尚轻,练不成气拔山河之势,只专攻一个妙字。最擅以灵动步法,织密罗剑网,秉声东击西之道,与百招之内,必能寻敌破绽。青锋剑动,飞花满天,对手只觉面前铺天盖地全是剑影,旋剑之名,得来于此。 


魏熙觉得卢清晓这套路跟江漪的百川入海倒是如出一辙,但无论身法还是剑速都比江老二快上数倍。无论自己如何进退躲闪,就是跳不出周身剑气之包围。稍不留神,胸口就被刺上一剑。卢清晓一剑划破魏熙前襟,看出他怀中塞了本东西,想要探个究竟,于是去势更猛,非要把他怀中之物挖出来。 


魏熙看出了卢清晓的意图,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挥刀连挡,脚下却被步步逼退。山间多杂木,密林多乱石,魏熙退着退着不知踏在了什么东西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卢清晓飞身上去就是一脚,把魏熙踹翻之后,伸手就要去够他衣襟里的东西。 


不料魏熙银刀一晃,翻身躲开,然后踢向卢清晓肩头。卢清晓退了两步,刚要提剑再上,忽见三枚银针朝自己飞来。他慌忙躲开,魏熙又出三针,悉数扎在清晓右肩上。卢清晓顿时感到右臂一阵痉挛然后头晕目眩,心想坏了,这针上八成淬了毒。魏熙看毒针起了效果,长舒一口气,他一骨碌爬起身子,拔腿就跑。清晓拔出毒针,黑血顺着针孔汩汩冒出,他觉得右臂剧痛,眼前飞花,想再去追魏熙已是力不从心。他死撑着往前挪了两步,只觉眼花缭乱,身子摇摇欲坠之时,却被人一把接了住,倒下去之前,似是看到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 


魏熙跑了还没半里地,忽见眼前飞出一道身影。他定睛一看,见来者白衣傍地,两鬓斑白,右手背在身后,神色异常阴冷。魏熙稳下步子,惊诧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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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的碎碎念:

某些人就是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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