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玖思

【归云守】- 7 真伪难辨

故事背景见置顶  1.2重阳 1.3 老友寿宴 1.4卢家清晓 1.5布店先生 1.6四合沉香


真伪难辨


卢家兄弟一前一后走到绫记布坊的时候,铺子还没开张。卢清晓敲了敲门,把青鸳引了出来,简单介绍之后,便把大哥要见不儿姑娘的事儿说了。但是等青鸳问到为何事求见的时候,卢慕辰却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个少东家,辨不出自己货品的真伪,还来求别人实在丢人,不过还一层原因是他总觉得这个布店从里到外都奇奇怪怪的,不可轻信。


卢慕辰不肯说,青鸳自然就不会放他进去,看在卢清晓的面子上,好言好语的劝了几个来回,无奈卢大公子就是不开口说实话。青鸳也没什么办法,就这么僵持着。


卢清晓见大哥一副有求于人还兜兜绕绕的样子觉得甚是烦躁,他长臂一伸便以极快的手法把在哥哥怀中藏了一路的小包顺了出来,想也不想就交到青鸳手上,然后说道:“大管家,我家爹爹不知从哪弄来了两块假香,想劳烦不儿姑娘给辨别辨别。”


卢慕辰刚要抗议,青鸳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拿着东西转身回店里通报去了。


卢慕辰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弟弟喝道:“清晓!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交给外人!”


清晓一个白眼翻过去回他说:“哥,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难道还需要小弟教你不成?”


卢慕辰被弟弟一句话噎死,又不好当街发作,只得狠狠一甩袖子,不再看他。不一会儿的功夫,青鸳面带微笑走了出来,说大小姐请他们先去偏厅候着,自己即刻便来。 


绫家的小院里,一东一西有两间大房。东侧是绫影的书房流竹轩,除了他自己和管家青鸳别人都不得进去。西边是个用来会客的偏厅,卢家兄弟正在这偏厅里,等着不儿。没过多久,不儿姑娘就带着丫鬟朱鹮出现了。不儿今天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对襟复襦长裙,云鬓两侧缀上了几朵赤红的虞美人,衬得一张巴掌小脸更显娇媚。她面上敷了薄粉,眉心点了金贴,踩着纤纤细步,走到两位公子面前轻轻一福,算是打了招呼。


卢慕辰自小长在这东京繁华之地,深闺秀娥,朱阁青鬓那是见多了,也没觉得眼前这个小娘子有什么特别。卢清晓想着昨天那个横眉冷目的娇蛮少女,再看看眼前这个精妙无双的大家闺秀,愣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同一个人,只得干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卢慕辰看见弟弟那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的样子,以为他是看上人家了,假装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不要失礼。不儿懒得与他们多做寒暄,绕过二人身边,径直坐在了长桌旁,然后从朱鹮手中接过那锦帕裹着的香料,小心打开。 


卢慕辰见不儿也不废话,直入正题,觉得正和自己心意,便迈步上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不儿解释一下。那锦帕之中,包裹了三块香料,取自不同的批次,好方便不儿比对。不儿把三块香料捏在指尖,翻来覆去的细细查看,然后差了朱鹮去给两位公子看茶,顺便把自己制香的工具盒拿来。


朱鹮取来的那木制小盒里,除了香箸香勺以外,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不儿拿起小刀,小心翼翼的把三块四合香各切下一角,然后仔细查看断面。卢慕辰和卢清晓都凑在桌子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不儿的每一个动作,这一刀下去,不仅不儿,这兄弟俩也看出眉目来了。 


这三块四合香中,仅有断面齐整,色泽黝黑,表里如一,应是真品。剩下俩假的呢,外面虽然看不出来,里头却掺杂了好多杂质,从断面可以看到些许灰白小点。想必制香之时,有人偷工减料,取了什么廉价之物掺杂其中。不过这人也是做得极其小心,只替换了四合香内部的香料,所以从外面是一点看不出来。


真假既已分出,这辨香的差事算是大功告成。不儿收好了工具,抬头冲着卢慕辰说:“卢公子,你也看到了。这真品假物,只消一刀下去,便可明晰。似乎并不需要你们二位一大清早的跑来找我帮忙啊?”言外之意就是,真的假的你们一刀砍下去不就知道了嘛,跑来找我干啥。 


卢慕辰擦擦额上冷汗,尴尬的说道:“额,不儿姑娘说的极是。但是卢某是想问姑娘,有什么法子,能不动刀,不焚香,就能看出谁真谁假吗?”


不儿听完这话,扑哧一笑,手托香腮,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着卢慕辰反问道:“卢大公子的意思是,除了你们拿来的这两块。你家里还有一堆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四合香?沉香一两值千金,这四合香的贵重不儿是明白的。所以总不能为了找出假的,把真的也都一并砍烂了?”


听到这熟悉的挑衅的口气,卢清晓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似出事儿的不是他们家一样。卢慕辰可没他这闲心,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一脸尴尬的苦笑着回答:“不儿姑娘冰雪聪明。确实是这么个情况。还请姑娘看在老父亲的面子上,给想想办法。”


不儿见卢慕辰把卢植搬出来了,也就不好再揶揄他,眼珠子滴溜一转说道:“光靠观其外形,嗅之香气,即可辨出真伪。我是没这个本事。不过呢,我去给你们问问哥哥,他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听闻哥哥二字,这两公子眼睛一亮,同时问道:“绫先生回来了?”


不儿见卢家兄弟异口同声问出同一句话,语气却大不一样,觉得甚是好笑。卢慕辰是恼,恼这人明明在京城,却叫下人推说不在,欺骗自己。卢清晓是喜,喜自己没有枉费心机,总算有缘再见先生。


大小姐自然懒得去猜他们的心事,只是随口答道:“嗯,昨天晚上到的。城门都关了,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总之你们二位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唤他过来。”言毕,不儿收好了工具盒让朱鹮撤走,就起身离去。


两人看着不儿缓步走开,各怀心事。卢清晓莫名的觉得有点紧张,印象里绫影那个一袭白衣低眉浅笑的模样,像是烙在了脑袋里一般挥之不去,虽说自己不明缘由的,就是一直盼着能再见绫影,如今真要见到了,却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他摩挲着桌上的茶杯,拿起来又放下去,放下去又拿起来,一怀乱绪,自己也不了然。卢慕辰站在一旁,盯着书桌上的几块残香,双臂抱怀,眉头紧锁。他无暇顾及自家兄弟的小心思,只盼着这一向行事做派都有违常理的绫掌柜真能想出什么办法,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听廊下一阵脚步声传来。卢清晓撂下茶杯,蹿到门口向外张望,果见绫影带着不儿快步走来。他目光向上一扫,却见绫影也正淡淡的看着自己,不觉心头一热。绫影唇角微微一勾,算是跟清晓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绫掌柜大步迈入偏厅,向着卢慕辰施了一礼道:“卢公子多日不见,可是别来无恙啊。”


卢慕辰赶忙抱拳答道:“还好还好。绫掌柜,慕辰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一事相求,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我卢家在商场的名誉。还请绫掌柜一定要帮帮我啊!”说完一揖到底,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绫影伸手将他扶起,随后说道:“大概的情况,不儿方才已是与我说了。我去祝寿那日,卢公所点的香药闻起来也确实有些怪…二位既然特意来拜访,不如稍坐片刻,容我想上一想。”说完,他踱步到书桌旁,随手拿了一只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在指尖把玩。不儿知道这是哥哥陷入沉思的习惯性动作,便对着卢家两兄弟做了一个莫要扰他的手势。卢家兄弟看着绫影双目微翕,面沉如水,大气都不敢出。屋子里只能听到那只毛笔在绫影指尖转动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一刻钟之后,绫影双眉微蹙,把那毛笔往手心里一攥,似乎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他回身把毛笔挂回原处,然后转过头来对卢慕辰说:“公子去回卢公吧,你只需将所有有关四合香的账目给我,余下诸事无须多问。快则一至两月,慢也不过百天。老爷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听完这话,卢家兄弟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虽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看绫影也不像信口开河的样子。绫掌柜看这俩人呆呆的样子觉得有趣,想逗逗他们,便挪了几步坐到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然后胳膊一甩,借力把宽宽的衣袖平摊在桌案之上。绫影所穿的中衣比外袍的袖子略微长出两寸,所以他这么一摆,使得两层衣袖都露了出来。随即他抬起头,看着卢慕辰问道:“敢问卢公子,绫某这两只袖子的白色,可有什么不同?”


卢慕辰长眉一挑,心说你逗我玩啊。你自己都说了是白色,若是他色还能分个深浅,白色能有什么区别?于是不太情愿的答道:“慕辰眼拙,看不出什么不同。”


绫影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兄弟二人所着之外袍,可有不同?”


卢慕辰不明白绫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有些烦躁,随口便说:“我这衣服是褐色,清晓那是蓝的。我又不瞎,还能看不出来?先生你有话还请直言!”


绫影也不恼,只是捏起自己的袖子,装模作样的说道:“在我看来,这两只白袖的不同,就如同公子眼中蓝褐之别一般大。此内袖乃新绸所制,白色的蚕丝,经纬相交,织出来绸子没有经过后续工序的处理,有些泛黄。这外袍却是由双层花罗裁出,上有叶状浮纹,尽显湛蓝之色。”说罢他移开袖子,拾起桌上香料晃了晃,又道:“这四合之香也是同理。既有我等非得将其焚之、断之才能看出差别的俗子,自然就有不必观其形,只需闻之味即可辨得雌雄的高人。”


绫影看向妹妹,微笑道:“去吧,给他写封信,让他来给我帮个小忙。”不儿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退出了偏厅。


不儿走后,绫影亲自动手,把三块四合香包回帕子里,交还到卢慕辰手中,表示后面的事儿交给自己了,卢大公子可以安心回去交差。卢慕辰虽然一头雾水,但是觉得既然绫影这么说了,自己回去原话向爹爹转告就是,所以收好了锦帕,重重谢过绫影之后,准备拉着弟弟离开。


没想到卢清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道:“大哥,清晓与先生还有些关于书院的事情要商量。请大哥先回吧,也好早点把消息告诉父亲,免得他老人家着急。”


卢慕辰看了弟弟一眼,没再多言,便转身离去了。


卢慕辰走了之后,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卢清晓站在门口探头向外看,确定哥哥离开之后,才回身面向绫影皱着眉说道:“先生若是想留下那几块香料,与大哥明说就是,何必做这些小动作?若是哥哥回到家中,发现东西让你掉了包,那多不好。”


绫影冲着他咧嘴一乐,答道:“反正你不是知道么。倘若卢慕辰问起,你告诉他东西在我这就是啦。”


“那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卢清晓撇嘴道。


绫影哈哈一笑,从袖中取出自己偷偷藏起的三块四合香,一边把玩一边说:“你大哥那人生性多疑,对我又从来都是百般防备,他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两块假香,就是你们卢家现在最大的把柄,我得说尽多少好话,才能让他同意把这证物留下?人生苦短,又何必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谓之人,无用之事上。”


清晓觉得他这几句话真是不能苟同,撩起袍子往椅子上一坐,嘀咕道:“懒人。”


绫影一愣,侧着头问他道:“哪里懒了?”


清晓耸肩道:“以先生跟我爹的交情,定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你不肯与大哥言明,只是懒得多费口舌罢了。”


绫影无奈的笑道:“所以我才说嘛,你知道就行了。对了,”绫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提了手边的茶壶走到卢清晓身边给他添了些茶,然后对他说:“我听青鸳说,这些天多亏了卢公子,才帮我治住了那些顽皮的小童。你也不要工钱,那我如何谢你才好呢?”


卢清晓看向绫影,又从他细长的眉眼间,看到那抹柔柔的笑意。清晓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他赶忙拿起手边的茶水想喝一口掩饰一下心绪,不料却被烫了舌头。“哎呦,好烫…”卢清晓赶忙把杯子放回去,吸了两口凉气,然后接着道:“谢什么?不用谢,不用谢…我原来在山上就这样,同一大帮师兄弟成天打打闹闹的。如今这帮小徒弟就跟我当年一样,跟他们在一起很开心的!“


绫先生看了看他,似乎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于是拍拍卢清晓的肩膀,沉吟道:“念京城之近,乃这世上最繁华之所。上至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人口过百万,富华甲天下。却无一能与公子交心之人…想南山之远,必是明月照在苍松之间,清泉流于卵石之上。上有师徒之敬,下有同门之情,才能让公子如此不能忘怀吧…?”


卢清晓吃了一惊,他呆呆的看着绫影,心说自己与他算上今天不过见过两面,这暗藏心底的隐秘思绪,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他怎地一语中的?这绫掌柜莫是有读心之术不成?却只听绫影继续说道:“我这布坊虽然不是什么宝地,只是若公子愿意,随时都可以来坐坐。云翳不是江湖之人,却也知南山七剑颇负盛名。不知就请卢公子,闲暇之余,与我聊聊可好?”


卢清晓听闻此言,心中顿升拨云见日之感,刚才那些疑窦猜疑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绫影坐到他旁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南山的事儿,不会儿功夫,不儿姑娘跑了过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男装,嘟着嘴冲绫影嚷到:“我说你们俩有完没完?我不是早给你说过,晚上我可是特意定了白矾楼的!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绫影闻言抬头看看天色,发觉确实是不早了。要知道自家小妹别的毛病没有,唯有这个嘴馋,自己是全无应对之法,但是想想总不能就这么把卢清晓丢下,于是侧头问道:“不知卢公子晚上…”


绫影话说了一半就被不儿给截住了:“哎呀我说你就别问了,卢公子也跟我们一起去便是!吃饭嘛,人多了才有意思。好啦,就这么定了。我先过去点菜,你们赶紧跟上来啊!”不儿说完这后半句,人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


绫影和卢清晓两个大男人都拿她没辙,只得相视一笑,前后脚跟了过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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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玖劳斯一起学文化 # 

合香 

今天夏奈尔香水之类所吹嘘的人工合成香水的“复合调性”,其实早在中古时代,在宋代的中国,就已建立起了非常发达与复杂、精致的体系。 


中国古代制香业源远流长,无论是在宫廷,还是民间,制香技术都很成熟。宋明时期对外交流繁荣,人们生活安居乐业,许多域外具有独特性质的香料传入中国,并很快得以使用。此时的制香业显得尤为发达,出现了大量香方并且流传下来。遗憾的是,清末、民国时期政局动荡,百业凋敝,制香业也难逃厄运。 


宋代的文艺青年们喜欢干什么?吟诗作对还是月下漫步?如果真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当时的文艺青年,可是红袖添香、对花啜茶,过得风雅而精致。宋人吴自牧在笔记《梦粱录》中写道:“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点出了宋代文人雅致生活的“四艺”:品香、斗茶、挂画、插花。其中,焚香是宋代文人骚客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 


想象那样一个清秋的庭院,月华沐地,翠柏投荫,小铜香炉里不断升起柏子的香气,架在泥炉上的石锅内煮着山药,苏东坡杯酒在手,对月独酌。这是《十月十四日以病在告,独酌》一诗所呈现的场景。 


在诗中,苏东坡很有逸兴地描述了他人生中一个闲适放旷的夜晚,却惹得后人不免感喟于宋代士大夫的生活方式,感喟于宋代士大夫的生活态度。清退,恬淡,不奢华,然而也绝不粗糙,人与造化灵犀相通,大雅之道自然地蕴涵其中。 


所以,在宋代,焚香代表的是一种品位与雅致,文人墨客皆惜香如金、爱香成癖,更有人感叹“无香何以为聚”。   


也难怪咱们绫掌柜,对此事颇为上心咯。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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